轻原

独占月光【白起X你】

中秋节快乐,好久不见~

这篇是合志《长风万里》的内容,应该可以解禁啦

希望大家天天开心。


独占月光  【白起x你】

 

 

-1-

 

回家的时候已是深夜。

  对于白起这种一年中绝大部分时间都会晚归的人来说,夜晚的城市是最熟悉的。每天日出月升规律更迭,夜晚却会在不经意间悄然而至。无论是暮色褪去的巷口,还是高空巡视时脚下广袤无垠的霓虹,夜色中会隐匿人性的复杂,也会让奔波一天的人在月光下渴求一瞬间的心安。  

日落后天色很快沉下来,不久某一刻脚下的楼群倏地亮了,灯光或是暖黄,也有些是莹白。白起经常会与对普通人来说很遥远的高空障碍灯擦肩而过,通俗来讲就是不少人连全名都说不上的高层楼顶一闪一闪的光源。儿子小的时候曾指着那灯光问那是不是就是书里说的会闪烁的星星,当时白起想干脆抱着孩子去空中看看,却被身边的她拼命使眼色拒绝,后来只能找了个理由蒙混过关。白起懂她的顾虑,身为Evolver本就比普通人多了能力和责任,她不希望孩子太小接触这些。即使双亲都是Evolver后代十有八九迟早会展现出能力,她也固执地希望孩子在能力觉醒前拥有平凡快乐的童年和少年生活,甚至希望觉醒得越晚越好。

  悄悄打开大门,白起锁门换鞋换衣服都尽量收起了本该有的音量。孩子的卧室没有开灯大概早就睡了,主卧的灯倒还亮着。如预想中一样,她屈膝侧卧在床上正睡着,手里还捏着一份看到一半的策划案,柔软摊在床单上的长发泛着潮气。暖黄的卧室灯光中她的睫毛在眼睛下方的皮肤投出小片阴影,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颤动着。

  她睡得很沉。

 

 

  好像在很多年前,白起就知道她一向睡得很沉。那时他总放心不下她,不过归根到底可能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想时时刻刻见到自己的心上人的小心思,深夜时分他常常潜入夜色去看她。确认关系前是在高层的她家窗外,再之后有时是落满阳光的沙发,或是在云雨过后藏着倦懒的枕畔。她会在环住自己的腰的同时将头抵在自己身上;更多的时间是像猫咪一样缩成一团,窄窄的背伴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即使婚后很多年过去,她睡觉的时候也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所以白起曾说过担心她一个人住,因为无论周围环境发生什么她都不可能被吵醒,实在是太让人放心不下了。

  她听了倒不太在意,笑嘻嘻说反正这不是有你在吗,白起反驳她说有时也会忙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就用力环住自己的腰直直注视过来,“反正我不怕。恋爱之前,不是有人几乎每天都来监督我睡觉的吗?”

  当时听到她这么说,反倒是白起不自在了。后来她也没继续调侃,捧着白起发热的脸笑嘻嘻亲了一口。

  果然还是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她。湿着头发睡觉也没盖毯子,醒了又要念叨头痛,搞不好还要感冒。白起小心托着她的头想抱她去枕边躺好,她迷迷糊糊好像低声唤了声白起,和恋爱时撒娇的语调很像,熟悉又陌生。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她这样对自己撒娇了。

  白起握住她牵着自己衬衫前襟的衣角的小手,他保持着她躺在自己怀里的姿势放空了一小会,随后将她安安稳稳地塞进被窝,关掉了那盏似乎注视二人已久的如守夜人般的灯。

  

 

 

-2-

 

  是距今很久很久以前的,与高中时代有关的梦。

  夏天到来的时候,空气里是有唯独在夏天才能闻到的味道的。春夏之交的时候走在外面,每次闻到这样的味道你都会忍不住深吸一口。不过直到现在你也说不清所谓夏天的味道究竟是什么,大概是雨后泥土伴着草木被淋湿的生涩香气,又或者是空气被阳光炙烤后的在落日时分吹来的第一缕夜风降温后的微妙味道。梦里你和他的灵魂被分别装进生长期的稚嫩身体中,穿着高中时代白色的夏季衬衫制服。梦太真实,裸露的手臂在梦中的夏夜里竟然感受到了丝丝夜风的凉。

他的身影就在不远处。梦里你们在高中的图书馆外的台阶附近,他一个人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有时候看看手表,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看了好久星星。一阵夜风携着落叶吹到他脚边,他弯腰捡起树叶看了半天,过了会儿把它放在掌心任夜风将它再次卷走。后来他环顾四周,猝不及防地转向你所在的方向看了会儿,又意料之外地移开了视线,就像完全没看见你一样。

你拼命挥手,扯着嗓子拼命招呼他想要跑到他身边,却如同被某种结界屏蔽般只能原地奔跑。原来,梦中的他是看不到你的。后来他就如同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一个人默默等了很久很久,甚至有一种你真的回到高中时代没有赴约的那个晚上再次以第三视角亲历他经历过的一切的错觉。最后的最后,有个声音在耳畔问你,“如果能在十秒钟之内准确说出你们相识多少年,他就可以立刻看见你”。看似简单的要求却让梦中的你反常的慌张,平日里很简单的算术都变得困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板着手指数也抗不过十秒钟。再后来,那个夏夜的一切在你眼前瞬间分离解析,画面就像碎掉的镜子般倏地碎成大大小小的碎片,再化成细细的粉末,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再之后你顺理成章地醒来,眼神失焦忙着算梦中没来得及算的十位数加减法。十六岁那年读高一,十八岁的他读高三。今年你三十九岁,他四十一岁,不知不觉竟已相识二十三年。

身边的被褥很明显有人睡过,但早已没了余温。看了看时间居然已经九点多,此时家里大概率只剩下你一个人。不打扰你睡觉这一点父子俩倒是完全一致,不过一个要上学另一个要上班,好像也确实没有特意叫醒你说句早安和再见的必要。

  日历在一周前被翻到七月。炎热的七月在与白起相恋后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不论怎样生日这一天都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出要求和许下愿望的,这一点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权利平等,即使任性一点的要求也无所谓。白起之前倒都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你们交往后每年的生日都被置办得热热闹闹,这样的热闹延续到前几年。如果现在回到刚和他交往的热恋期,婚后若干年后偶尔因为彼此忙碌的工作没在一起过这件事绝对是不可理喻的。人到中年,不可理喻的事情也变得情有可原。他忙,你也忙。去年他倒是和你好好地过了生日,但去年关于他的生日计划却被某个紧急任务完全打乱,他的四十岁生日过得不像生日。

  生日这件事不一样。你从小就不喜欢遗忘生日,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家人亲朋好友的,只要知道了对方的生日,就一定要在生日当天送上祝福。生日一年只有一次,遇上闰年闰日出生有些人甚至四年才过一次,一年中只有这24小时享受让人心安理得的优待的机会,这样颇具时效性的日子如果寿星本人没有好好庆祝,绝对是身边人的不对。

  今年你打算好好地陪陪白起,他去年成功迈过了四十大关,今年三十九岁的你恨不得让时间走得再慢点,仿佛四十岁就要经历人生中某个重大的质变一般。眼看着白起的生日越来越近,你趁着忙完上一个企划的休息日去采购了不少食材,一个人哼着小曲在厨房忙碌了一整个下午做了一桌子菜等白起回来。结婚十五年你的厨艺也颇有长进,只是今天可惜了某个去夏令营的小孩吃不到这桌好菜。

  白起到家的时候带着一脸疲态,看上去好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明明最近每天他都回家,却因为作息都没有好好见到面聊聊天,实在是说不过去。见你做了一桌子菜他很明显地惊讶了下,后来疲惫地笑笑说先去洗个脸。等二人终于在餐桌前坐定,白起脸上很明显的疲惫感让本来忙碌一下午想要撒娇邀功的你话哽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

  两个人好像是时隔半个月再次坐在一起吃饭,却沉默着没有话聊,一时间有些尴尬。你将他爱吃的菠萝鸭肉向他附近推了推,随后假装不经意般随口问他:“对了,七月份你什么时候休息?”

  “恐怕没有休息日,要去醴城。”他夹了一筷子凉拌黄瓜,“执行任务,前天定下来的。”

 

 

  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对方轻描淡写地阐明了本月没有空闲时间的事实,本来酝酿好的提案被生生卡在喉咙,生吞下去后喉间只留下一汪苦涩。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就像无用的花花绿绿的背景板,明明他没有任何错你也没做错任何事,你却已经委屈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白起埋头认真吃着你做的饭,仿佛吃饭这件事是当下亟待完成的任务一般。你不自然地坐直身体,高度差让个子不算高的你也能直视他的发顶。熟悉的茶发,以及发间不起眼的几根银发。

不起眼的东西一旦被发现,也会变得有些扎眼。

  他快42岁了。有白发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也是。

  失望就像碎片,簌簌地从身上一点点掉落,甚至隐约听到了本不存在的响声。那些不存在的碎片甚至带走了一点体温,整个人都被莫名腾升的寒意环绕,下一秒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战。

  好歹也是这个年龄的人了,这样的恋爱时期能别扭很久的情绪现在看来也是没必要存在的,早就能被轻松消化,失落感这种不符合时宜的东西,好像仅仅存在于咀嚼完一片炒肉的时间。

咽下去之后你悄悄叹了口气,为白起夹了一片肉。“喏,吃这个,炒得挺嫩。”

 

 

  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伴随着携带泥土生涩味晚风吹进室内,似乎是要下雨了。你起身走向窗前准备暂时掩上窗子,腰部的疼痛感断断续续地蔓延开来。从昨天就开始腰痛,又在厨房忙活了一下午,久站大概也加剧了本来不那么明显的疼痛。这个时间的腰痛大概都是为了让你提前和这场雨打个照面,而不知何时,你已经到了成为可以提前预知天气变化的人体天气预报的年纪。

  身体的疼痛预示着雨雪天气的到来,每次疼痛的时候好像腰部和肩膀膝关节内也同样经历了一场雨雪一般,伴着湿冷的风一下下击打着本就脆弱患处。你收好了碗筷,今天难得的没有勤快地饭后洗碗,而是逃避什么一般径直钻进了浴室。镜子里的女人表情平静,脸上比起平时多了几分倦意,大概是发青的眼眶和眼角细纹共同作用的缘故。

曾几何时这张映在镜子里的脸也是鲜活生动的。曾经的你,不,或者现在应该用她来代称。她曾经表情温软无害,眸子亮得像倾洒了混着细碎星屑闪粉的热带海洋,就连眼角的肌肤都是粉粉的。现在面对着自己这张已经充满倦意的脸已经不会再手足无措,毕竟你本人也是看着这张脸一点点变老的见证者。除了脸上难以掩盖的疲态,还有爬上细纹的颈部,出现赘肉的小腹,以及开始松弛的小腿肌肤。

比起用休息不好工作繁忙等理由搪塞企图掩盖事实的自欺欺人,不如说在根本上你开始接受自己开始衰老的身体。对,在这里,用衰老来形容一点也没有错。你想了想,大概这些年你不知不觉学会了妥协。对自己一点点衰老,对他的不完美,对已经相濡以沫褪去激情趋于平淡的婚后十五年。任性又毫无顾忌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好像是距今很久很久发生的事情,而他无限纵容着你的任性,又是多久前的事情呢?你记不清,也不想去想。

 

  几天后他简单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的时候是早晨四点还没有日出。去醴城前他还要去临市几天出个短差,大概本来想要悄悄离开的,你却难得地被他收拾行李窸窣的声响吵醒,披了件薄睡袍起身送他。

  “别送了,再去睡会。”

  “嗯,注意安全。”

这样的叮嘱对你们来说似乎比分别时的再见更适用,他点点头,关门前深深地看了你一眼。

“再联系。”

 

 

-3-

 

  在一起时间久了,预料之中的你变得越来越迷信。

  年初的时候去日本出差,你应景地在当地的一个神社求了歌护身符。小小的挺好看,布面不知道做了什么工艺挺精致,还有金线刺绣的字。送白起这种礼物好像略显可爱了些,不过为了那份虚无缥缈的玄学守护力量,你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它。后来这个御守被塞进他的钱包里,就放在你那张照片的背面。随身携带,安全放心。

 当年他抽到的大凶让你足足担惊受怕了一整年,365天的时间每一天都在疑神疑鬼,那个黑体加粗的凶字就像挥之不去的梦魇,在觉得很快乐或者很幸福的时刻都会煞风景地想到它,然后战战兢兢,生怕乐极生悲。那件被预示为凶的事不知何时会发生,有可能是下一秒,也可能是明天,下周,下个月,年底。这种担惊受怕持续到农历新年的前一天,大年三十的夜里伴随着春晚主持人们喜庆洋洋的倒计时,一整年的不安在锣鼓喧天中宣告结束。你迫不及待地举杯与白起碰杯,随后一饮而尽。而新的一年,白起终于抽到了吉签,小吉。

  小吉也是吉。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他平平安安,不要受伤,尽量早归。

那年你运气不错抽到了大吉,许下了希望永远不要有播报坏消息的电话的愿望,没有告诉白起。据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你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自己和神明之间的约定,向神明保证自己一定谨言慎行多行善事,只求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当然,后来在婚后不久你还是接到了这样的电话。那年白起新年抽到了什么签已经无关紧要,只记得是工作日略显悠闲的午后你冲了杯咖啡准备找点零食吃,一通陌生号码来电打乱了本该平静的节奏。听筒那边很嘈杂,你甚至记不得是他的哪位同事,只记得他说嫂子你快来吧,白队情况不太好。

  情况不太好。

  短短五个字将本来收起的担忧瞬间轰地引爆。要知道,即使是你觉得很严重的伤他们也从没联系过你。你不记得自己怎样挂断了电话,只记得浑身发冷整个人都在抖。那杯咖啡混乱中被弄洒一股脑倒在你的脚上,脚面皮肤被热水烫得发疼又流到脚底,片刻后就变得又湿又冷。后来回想起来真的要感谢韩野开车把你带到医院让你不至于踉踉跄跄跑去医院那般狼狈,路上你一个人坐在后排,手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却强迫自己思考你和白起的积蓄是否可以救回他和支付重伤后直到恢复的治疗和复健费用。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如果不是最坏的情况。

  

 

  发生这样的情况,大概每个人都会想要有个亲人在身边陪伴吧。可你和白起都没有直系血缘的亲人,即使已经保持这样的情况很久很久,此时此刻你才清晰地意识到你们只有彼此。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你独自坐在靠近手术室的一侧,眼睛因为睁了太久干涩得发痛。你曾以为自己会紧张得控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可手术中的灯亮着人就还在。

哭不吉利。

  身边白起的同事领导们为了他的住院手续来来回回奔波,中间还插播了几次领导对作为因公负伤家属的你的慰问。你就像整个人被隔在磨砂玻璃容器中一般被动且模糊地接收一切讯息,他们只负责传达他们的关心和现在的手续进程,却并不会管你是否真的消化掉他们所说的一切。

唯一明确的是,手术室的灯下躺着你的爱人。他情况不好。爆炸损伤了他的内脏,即使输血量几乎等于他全身换血两次,血也还是不够。他的同事们纷纷挽起袖子站起身,你的耳朵在这个不存在的磨砂容器中听力损失得厉害什么都听不见,大概他们是要为他献血吧,可这并不重要。即使知道被帮助的情况下理应感恩戴德感谢这些人为你的爱人所做的一切,可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人就是如此自私可耻索求无度,想要来自各方的帮助更多一点,再多一点,为了他能活下来。即使让自己失去自尊跪下求医生都无所谓,只要活着,怎样都好。

手术室的门在这时被推开了,一个被口罩帽子手术服包裹的女人跑了出来,身上沾着刺眼的红。是他的血还是为了让他活下来的血已经无关紧要,她急急地问谁是家属,语速很快地说现在情况很不好,我们在全力抢救,但是现在要告病危,家属赶紧跟她去签字。

所有人都看着你,你像个手足无措被推到舞台中心的破烂木偶,整个人踉踉跄跄,好在安娜和悦悦在身边搀扶着你让你勉强站住。她们俩大概是担心你的状况不知是什么时候赶过来的,不过这都不重要。病危通知书中毫不避讳地提到了死亡,空荡荡的签名栏正等着你的名字填满。那个框很白很空,竟然凭空生出一股寒意,沿着你捏着病危通知书的手指层层环绕缓缓上爬,再悄无声息地蔓延到全身。你紧握住笔试图让自己的手别抖那么厉害,可纸面上你写出的名字就像是某种你不熟知的符文一般。你不知道这个神秘符文预示着什么,是你与他的阴阳两隔,还是能幸运地再次握住他温热的手,就像第一次牵手时一样。

手术室内外的时间流逝速度像是被冷冻了一样,抢救和手术时间足有八小时。你却总觉得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就像等了几个月几年,灵魂早就被等待的时间抽空飞散。可得知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的瞬间,你一瞬间脱力就此失去了知觉和后来的记忆。再次醒来你几乎是一瞬间从病床上弹起,手背上的输液管和覆在鼻上的氧气面罩也成了桎梏住你寻找他的藤蔓,而下一秒安娜将你按在病床上,说他的情况已经平稳了很多,等生命体征完全平稳下来就会转到普通病房。她说他命大,也舍不得你,你们还要一起过几十年,现在走不了,放心休息吧。

见你稍微平静下来,她握住你的手擦了擦你眼角的泪,“你也要好起来,从现在开始,你要开始学着做一个妈妈。”

 

  后来你哭了很久,氧气面罩在啜泣时被急促不均的呼吸反复覆上茫茫的水雾,是呼吸的频率,也可能是那个孩子心跳的频率。

  这个幸运的孩子一定不知道,他差点变成他的遗腹子。

  后来经过十月怀胎你也进了手术室,为了生你和他的孩子。本来已经为了自然分娩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但产前检查显示胎位不算太好,而且有脐带缠颈的状况,医生建议剖宫产。做母亲不容易,自然分娩要经历几乎身体拆分再重新组合般的痛苦,剖宫产的伤口愈合也好不到哪去。你清楚地记得护士将孩子抱到你身边说是个男孩子,他出生后的啼哭和为初次他哺乳时的不适让你对已经成为母亲身份有些迷茫,再后来你因残存的麻醉效力进入昏睡,再次醒来白起陪在你的身边,他紧攥着你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温热却紊乱且略带潮意的呼吸洒在手心。你试着去摸他的脸,却摸到了温热的泪。

  他在哭。

  这是他第一次在你面前哭。之前明明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在他面前哭过很多次,也习惯了一次次被他温柔安慰一点点抚平不安,第一次遇到他在你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现自己的脆弱,反倒轮到你不安了。这个向来沉着冷静,即使面对擦耳而过子弹也仅仅是想到还没回你电话的男人,卸下防备面对你哭得像个孩子。你第一次看见他琥珀色的眸子盈满了泪,对视的瞬间就像撞入深海。

  从现在开始,我们有了新的家庭成员。那个襁褓中的小生命,让你们正式地成为父母。

 

  后来在起名问题上你们纠结了很久,白起翻字典查了很久都没挑到合适的,后来你想了想,说不如就叫白良。小学的时候作业要被老师批改,明明所有人都做一样的作业内容却被清清楚楚地分成优良差三个等级。可长大后你才发现良并不是低于优一等,其本义一种说法是与水中之梁有关;另一种说法则是意味着良好的谷子从风柜里流出来,是“善”与“好”的意思。

  将这样被误解的字写进名字,希望这个孩子从小就明白这样的寓意。即使某天得到了良等的评价,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不快乐。

——带着这样美好的寓意,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地长大吧。

 

 

  前阵子同学聚会你和当年的闺蜜阔别重逢,两人挑了个安静的角落坐在一起聊了很久。说起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挺神奇,高中的时候你们形影不离,那时候你们知道彼此所有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后来大学后在不同的城市读书,交际圈子变了鲜少联系,工作后更是成为了朋友圈的点赞之交,每年只有年节才私聊发个祝福。即使这样,再见面也会很快热络起来。她家女儿和你家儿子都读初二,正是青春期躁动的年纪。身为母亲,二人的话题很快就从“你一点没变”跳跃到“我家囡囡好像在学校里谈朋友了,愁都愁死”。

  “嗨呀,也是正常的。我倒没问我家儿子,不过估计也会有小姑娘暗恋他吧。”

  “那倒是,你们家白良真的是取优点长的,帅的哦。”

  “哪里哪里。”孩子被夸奖了,每个母亲都要美滋滋地自谦。“不过也没什么的,到了这个年纪,都是正常的,正确引导就好了。”

  “也是。”她突然贼笑兮兮用胳膊肘轻轻怼你,“你和你家老白,不就是高中一直到现在吗?”

  “哪有——”对于这种有悖事实的发言,即使已经是与爱人过了锡婚的老夫老妻你还是嗔怪着纠正,“高中的时候又没谈,工作后再见到之后才谈的。”

  “这样哦——”她学着你的口气,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那不还是因为他中途走了的缘故。如果他晚几个月离开,你呢,从不从?”

  第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好像一瞬间回到了被白起暗恋着的十七岁那般害羞。闺蜜不愧是闺蜜,她了解你。

  如果当年你鼓起勇气打开了那封带血的情书,看到了信的内容去赴他的约,大概的确是会早一点喜欢上他的。

 

 

-4-

 

  白起回家的时候没见到她,不过意外地与坐在厨房桌边的白良打了个照面。

白良这个年龄开始长个子,远远看去第一眼就看到存在感很强的纤细的长胳膊长腿,每天放学回来埋头吃三碗饭光长个子不长肉,侧颜轮廓虽然还带点小孩子的柔软弧度,却意料之中的和自己越来越像。

  见白起回来,他愣了下倒也不藏手里正啃着的汉堡,还笑嘻嘻地招呼他过去吃。

“又偷吃垃圾食品,之前不是说好只能两周吃一次的。”

“老爸你不知道,放学之前那个自习我都快饿死了,所以就当预支下周的那份了,好嘛。”他捧着汉堡一脸可怜兮兮,撒娇技术倒是完美师承于她,见白起只是皱眉却忍着笑意,他笑嘻嘻顺势将桌上的鸡翅和薯条推了过来。“老爸,陪我吃点吧?”

白起拈了根薯条,已经不是刚炸出来的硬脆形态,沾了水蒸气只带了些余温,软趴趴的。

 

好像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都会与父母的距离越来越疏远,明明几年前还是走在外面会和父母毫无隔阂牵手顺便嘻嘻哈哈地讲他看的动画片情节的小男孩,现在不论是三人一起出门还是父子母子出行都要保持一分微妙的距离。就连现在父子二人在一张餐桌边吃东西,也是微妙的没有任何话题。在教育孩子方面,白起和她都不是那种喜欢盘问孩子问东问西的唠叨型,凡事只有孩子忍不住想说了才去了解并给出建议。好在白良也不是叛逆不听话的性子,偶尔也会来主动和父母聊聊,已经算是同龄小孩中很省心的那种了。

见白起安静地吃薯条,孩子像是酝酿了挺久,好奇地凑过来问他:“爸,你和我妈原来很相爱吗?”

比起问题,白起更讶于孩子对形容他和她二人关系过去式的措辞。他故作镇定笑了笑,“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就感觉你和我妈平时也不太聊天啊。我们班上那群谈恋爱的恨不得长在对方身上。而且他们都说结婚久了,爱情都会变成亲情。”

 “听哪个他们这么说的?”

 “网上都这么说。”

 “……看来电脑需要重开防沉迷了。”

 “我错了。”他笑着举手投降,笑起来眼睛弯弯透着一股天真的傻气。白起感觉这种神情不太像自己,大概更像她一点。

 “最近身体怎么样?”白起若无其事地试探儿子,身为Evolver的后代能力觉醒得早的四五岁就会觉醒,而白良这点和自己很像,直到十几岁都没有觉醒Evol。

 “当然很好了!”儿子笑嘻嘻地将制服衬衫的袖口解开,夸张地展示他堪堪初具雏形的肱二头肌,“老爸你看,我很壮的!”

  白起忍不住笑了出来,站起身轻轻在他脑门弹了个脑瓜崩儿,“还差得远呢。”

  就连白起自己的Evol都是她唤醒的。说起来好像自从孩子出生后她就基本没再弹过钢琴了。不论是因为身为母亲忙于养育孩子还是刻意回避可能会唤醒孩子Evol的行为,她不再弹钢琴这件事还是挺可惜的。

  白起离开座位,将进门后放在玄关的纸盒放进冰箱。这一切没能逃过白良的眼睛,白起倒有点不好意思,只能干巴巴地解释是给她买的。今天刚好有空路过她很喜欢的店买了她喜欢的冰淇淋蛋糕,还嘱咐白良等她回来一起吃。

  “那你呢?”

  “我还要回局里一趟。”白起说着重返到玄关穿上鞋子,“记得让你妈先吃了饭再吃,她的胃不好,空腹吃冷的不好。”

  送走了父亲,白良啃着剩下的鸡翅越想越不对劲。要是自己不在家,这蛋糕就是老爸特意买给老妈一个人的准没错。而且老爸似乎忘了自己儿子现在不太爱吃甜食这件事。

  这么看来,父母的感情好像没自己想的那么糟嘛。

 

 

 

 

 

-5-

 

  这些年有一件不得不说的大事,就是白起父亲的离世。

  白起与家庭的关系微妙,结婚这些年你与这位公公很少见面。白起很少提起家里的事,也很避讳谈与他父母有关的话题,你大概猜得到父子间必定有化不开的心结,后来也没有刻意去问这件事。不过身为儿媳,作为小辈你倒是保持一个月左右回白家老宅去看一次老人的频率。这件事你没和白起提过,不过也不算特意隐瞒。没什么事的时候会带些营养品和水果去看看,客套地聊聊最近家里的小事。你有时也会带着孩子去看看老人,可能隔辈人的感情更亲,做了爷爷的老人很喜欢他的小孙子,看起来很严肃的老军人会因为孩子整个人都温柔不少,任孩子坐在腿上小手乱扯自己花白的胡子。

  有时你也会帮老人打扫下书架,也就是后来某次打扫书架时,你看到了夹在书里的温苒的生活照。你与白起婚前去他母亲的墓上祭拜过,当时就有见过这位已经过世的婆婆的照片,但生活照倒是第一次见。人如其名的温柔,就连眼角都带着笑,以及白起与母亲如出一致的茶发和琥珀色眸子。也就是那时白起的父亲拄着拐杖走进书房,见你拿着照片愣了下,本来以为会因此展开话题,老人却回避了你的视线,沉默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若有所思。

  “我这一辈子罪孽深重,对不起白起,更对不起她。”——后来的一整个下午,老人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白起父亲去世得很突然,平日他身体还算不错,除了高血压和心脏问题这些老年病之外身体还算硬朗,腿脚虽然不便倒也爱拄着拐杖四处走走。据老宅的保姆佣人们讲,他离世前一天晚上饭后还看了新闻按时服药睡觉,早上保姆做好了饭见老人迟迟没下楼,去卧室一看竟早已驾鹤归去。临走前他洗了澡吹干了头发,反常地穿上了新睡衣,身上的毯子盖得服服帖帖,就像已经预料到自己要离开一样。 

 

  操办葬礼这件事对你们来说并不陌生,虽然这种熟练感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和夸耀的好事。两个人自接到来电后推掉工作前往殡仪馆,之后办理死亡证明注销户口,回老宅按照当地丧葬风俗布置灵堂,联系老人生前的朋友们前来道别。按当地风俗为逝者开追悼会喜欢放在下午,开完追悼会后正好留请前来的亲朋好友一起在晚上吃豆腐饭,且遵循方便众人时间充裕的原则将告别仪式放在周六。你们忙前忙后,那几天几乎没有好好坐下来休息的时间,最后火化安葬完后两人带着一身油蜡纸钱和烧丧葬用品的灰味儿坐在殡仪馆外面的石凳上各自放空,他也终于与你一样变成了失去双亲的中年人。

  那时白起点了支烟。其实白起并不抽烟,不过这几天要忙的事太多,烟也是韩野送的说是累的时候抽一根,多少能提提神。烟雾袅袅,不抽烟的他吸了一口才意识到你在身边坐着吸二手烟不好,刚想站起来去一边抽,你却拉住了他坐好。这几天他太累,好不容易得空休息一下还不得安宁,作为妻子你实在过意不去。

  “我曾经觉得他不配和我妈葬在一起。”

  “……”

  “不过真到了这个时候,好像一切安排都是顺理成章的。”

  “白起……”

  “乖,我累了。”他的眼眶发青,积郁着化不开的倦意,笑得有些牵强。“我想睡了。”

  “等我们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吧。” 

  “好。”

 

  白起喜欢你说我们。每次说到我们,就有种你们是真的命运缠绕在一起的实感。虽然已经相爱多年,有时候还会觉得身边的人是你有点不太真实。他掐掉了吸了一半的烟,拉住你的手。

  “这几天受累了。”

  身边的女人没有应声,只是用温柔地回握住他。

 

-6-

 

 

  白起生日那天,恋语市发布了入夏后第一次橙色高温预警。那天你难得起了个大早给白良做了早饭,他吃完了就急匆匆跑去赶校车,看着楼下他狂奔的背影,你突然意识到他刚入初中时背着的偏大书包此时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大了。最近他好像偷偷长大了不少。

  后来你本来想煮个咖啡享受悠闲清晨时光,悦悦一通电话打乱了你的计划。说是剪的片子出现点问题等着你来公司确认,你又不得不快速收拾妥当赶到公司。这一忙竟不知不觉就是一天,等到临离开公司关机之前你才发现今天是7月29号。

  带着负疚感,路上你打了几通电话都无法接通。不过这样的情况对于在外地出任务的他来说也是正常的,每次他去外面出任务都会失联几天,之后多半是靠他联系到你,在他有信号的时候刚好打通的幸运情况一只手数的清。

  白良最近学校开始上晚自习了,不过每天回家后还是吵着饿会吃点夜宵。空荡荡的胃得到满足后他心满意足地钻进房间继续看书,你洗好了碗收拾好桌子刚准备去洗澡,白起的电话姗姗来迟。

“刚才在吃饭,这会儿刚闲下来。”

“还顺利吗?”

“还可以,一切正常。”

“今天……吃面了吗?”

“吃了。”听到你没来由的问题,听筒那边的声音带了些笑意,“他们不知去哪特意弄了碗打卤面。不过,还是想吃你做的。”

“那等你回来,我做给你吃。”

“嗯,我先挂了,好像有人叫我。对了,头发一定要吹干再睡,会着凉的。”

“好的。”电话挂断前,你终于想到差点被忘记的祝福,“白起,生日快乐。”

 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嗯,等我回来。”

 

 

 

  

  那阵子你要做一档有关年轻出家人的节目,工作之便结识了一位年轻的僧人。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寺庙,打小在寺庙中长大,平时除了凡人想象得到的吃斋念佛的寺院生活,日常也会打打篮球,偶尔用智能机刷刷微博。虽然年纪很年轻却有种洒脱的超然,本来你想叫大师他却连连说自己不够格,叫自己小师傅就好。

小师傅说佛教认为人生本身就是一种苦,人降临于世,活在世上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修行。而造成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是在于人与生俱来的弱点和本性。

佛家认为人间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前四种是遵循自然规律且无法逃避的痛苦,想了想相识二十余年你与白起都一一经历过,而怨憎会和求不得好像暂时没在人生中出现,毕竟没有憎恶的人就谈不上怨憎会;若是抛开一切,唯一所求的就是彼此,现在还好好地在彼此身边。

  至于爱别离,你不敢想,也暂时不想去想象。

 

  

  月光不会被任何人独有。可现在,你确实幸运地独占了这片月光。

不想去考虑某一天这片月光也会黯淡消逝的情况。至少现在,在你享受着这份月光的岁月里,不论是过去的日子还是以当下为界的未来,每分每秒都倾尽全力地去拥抱这片月光吧。

  

 

 

                                                        《独占月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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